从历史地理方面来分析,魏延的“子午谷奇谋”就是扯淡,那子午谷全境都在曹魏境内,你魏延根本就过不去。
即便退一步讲,这子午谷还真被魏延一万人给偷偷潜入了,而正驻扎在东三郡的司马懿兵团还真傻傻没发现。魏延一行仍然凶多吉少,因为,子午道大部分是极为狭窄险峻的山路,只有少量路途有沿沣水河谷(秦岭北麓)与直水(今池河)河谷(秦岭南坡)修建,总之是相当难走;另外,该道自王莽后便年久失修,“缘山避水,桥梁百数,多有毁坏”(据《元和郡县志》)。所以,到了东汉顺帝即位,便“诏益州刺史罢子午道,通褒斜路。”(见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
总之,子午谷太过险峻,根本无法大规模运送给养,魏延想要十天就走出子午谷,相当困难(后来曹真走了一个多月也只走到一半),就算分出五千士卒背粮食,仍是非常紧张,万一耽搁了几天就全都得饿肚子。而且,子午道的北出口就在长安,所以自王莽起便在这里设置了一道雄关子午关(见《元和郡县志》),又名石羊关,两旁大山就像两座大石门,紧束沣河,天似一条线,地为一峡谷,山如一裂缝,河若一盘龙,地形异常险要。当地谚语说:“石羊关、鬼门关,进门都把命交天。”但凡曹魏在这里布置几百兵力,魏延想要突破这里就比登天还难。
展开剩余97%事实上,中国历史上后来确实有人实践过魏延的战术,但都失败了:曹真困在子午谷一个多月,最后狼狈退回;桓温北伐派大将司马勋出子午谷,也被前秦符雄击败;高迎祥更是在子午谷遭孙传庭伏击被俘,押送北京凌迟处死。
总之,子午谷就是死亡之谷,从古到今想从子午谷偷袭长安的,没有一人成功过。
再退一步,就算奇迹发生,魏延在十日之内突破子午关,顺利出谷,但接下来的路更危险,因为汉军已吃光了随军兵粮,必须在关中平原上以战养战,这也太难了。自东汉末年以来,长安附近三辅之地战乱相寻,先被董卓、李傕等人祸害了好几遍,后来曹操打马超与张鲁时也对关中征敛过度,所以即便沃野千里,此时也是遍野荒芜,人烟稀少,即使六十年多后,西晋元康二年(公元292年)潘岳出任长安县令,仍不忍直视,而在《西征赋》中描写说:长安街市萧条,居民四散,宫室官府,店铺仓库,百不存一,很多闾里都被夷为平地,名存实亡,昔日宫殿之旁,野草茂盛,野鸡啼鸣,狐兔出没,整个城市呈现出一片破败荒凉的景象。
总之,魏延所谓“横门邸阁与散民之谷足周食也”,八成实在吹牛,“散民之谷”肯定靠不上,长安北门的横门邸阁倒是有少量军用积储,但长安也不是那么好打的,事实上,魏延所谓“(夏侯)楙闻延奄至,必乘船逃走”以及“长安中惟有御史、京兆太守耳,咸阳以西一举可定”的事情不可能发生。
首先,魏延以区区五千步兵就想吓得夏侯楙弃城逃跑?就算二世祖也没傻成这样的二世祖。就算夏侯楙跑了,长安的京兆太守守土有责,也绝对不会跑。
根据曹魏史料,当时长安的京兆太守名叫颜斐,虽然是个文官,但深得民心(注1),能力极强;而且家世显赫,乃复圣颜渊二十三世孙;更曾担任过曹叡的太子洗马,是魏明帝的心腹,他一定会坚守到底,至少坚守个二十天不成问题。
再再退一步,就算魏延顺利攻下长安,夺取了横门邸阁,但万一颜斐发起狠来,在撤退前主动烧掉邸阁的粮草,魏延更得傻眼。
再再再退一步,魏延有了足够的粮食,但在攻打长安的这二十天内,曹魏的关东援兵怎么也应该到了(洛阳到长安也不过七百里,且一路都是通途)。反而是诸葛亮步兵大军那边,恐怕没把握在二十天内既要走出褒斜道(注2),还得连克郿县、周至、武功而赶到长安与魏延会师。
再再再再退一步,就算魏延真拿下了长安,且与诸葛亮顺利会师,长安的政治意义如此之大,必定会逼着曹魏倾国之力与立足未稳的蜀汉进行生死对决,而汉中与长安一线交通险阻,支援不便;反而长安附近无险可守,如何应对曹魏的十余万关东援军?此实为危途也。除非魏延在攻下长安后,还能再向东急进三百里,赶在曹魏援军到达之前再把潼关也给拿下,将整个关中给封了口子,让诸葛亮慢慢蚕食。但这对魏延步兵来说也未免太难了,就算现代装甲部队恐怕都难以做到。
再再再再退一步,就算魏延的计划真有其可行性,诸葛亮也不会赌这一把!自从关羽荆州军覆没,刘备夷陵惨败以来,诸葛亮苦心经营这个烂摊子五六年,才有了今天的数万北伐大军,这是蜀汉最后的本钱,不能再用它孤注一掷了!所以,诸葛亮认为,蜀汉北伐路线还是应该沿西汉水与祁山道西取陇西,路线虽长,但漕运便利,且进退无虞比较保险。
事实上,诸葛亮的北伐大战略,本是蜀汉集团二十年苦心规划的结果,怎么可能是魏延拍拍脑袋就能推翻的!
早在二十年前,诸葛亮在隆中隐居时就对刘备说要“西和诸戎,南抚夷越”。总之,利用少数民族对抗曹魏是蜀汉早在立国以前就确立了的民族政策。
所以,虽然荆州战场如今已不可为,但至少南抚夷越,结好孙权,内修政理,这些都已实现,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西和诸戎”了。曹魏政权虽已历三世,但并非铁板一块。它至少有两个软肋,一个就是以臧霸为首的青徐豪霸势力,长久以来都处于半独立状态,甚至在诸葛亮北屯汉中的前两年(公元225年)还爆发了利城郡(属徐州,治今江苏连云港市赣榆区西)兵蔡方等人据郡反叛,杀太守徐质的事件;另一个软肋就是凉州西戎势力,他们对曹魏也很不感冒。当年,曹操在打败马超韩遂后,终于将凉州纳入曹魏版图,但这里一直叛乱不断,从建安末年至曹叡即位,几乎每年都有人造反。甚至在诸葛亮北屯汉中的这一年(公元227年),还有“西平强麴英反,杀临羌令、西都长”。该年刘禅下的北伐诏书中也说:“凉州诸国王各遣月支、康居胡侯支富、康植等二十馀人诣受节度。”也就是说,凉州境内各少数民族首领各派了人来联络蜀汉,愿在蜀汉的大旗下共抗曹魏,这些使臣竟有月支、康居胡侯支富、康植等二十余人之多,其中不乏从西域内迁而来的月支与康居人。《三国志 曹真传》也说,诸葛亮北伐后,“安定民杨条等掠吏民保月支城”,说明战后有大量陇西安定郡的民众逃去了月支部落,反抗曹魏;另有《三国志 郭淮传》也说:“又破陇西名羌唐蹏于枹罕”。
有这么多西戎羌胡愿意响应诸葛亮,诸葛亮实在没道理不先打陇西,而去冒险打长安。《三国演义》第九十二回写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前特意亲祭了马超墓,此事史书虽无载,但其实颇符合当时诸葛亮的心境。马超在陇西羌氐间有良好的群众基础,若他尚在,当对蜀汉北伐有相当大的助力。
另外,南宋名将虞允文有论西北形势云:“关中天下之上游,陇右关中之上游,故欲控关中,宜先控制陇右。”诸葛亮的计划很明确,他就是要先拿下陇西与凉州,然后联合羌氐,居高临下(陇西的平均海拔比关中高1500米左右),进可以陇山之险与渭水之便,将大军如水一般泼向关中平原;退则可以利用陇中黄土高原的复杂地形来削弱曹军的骑兵优势,增加蜀汉的回旋空间。总之,将陇西作为北伐基地怎么也比秦岭深处的汉中要好,而这也是蜀汉集团很早以来就一直贯彻的战略规划(注3)。当初孙权向刘备讨要荆州时,刘备也说:“须得凉州,当以荆州相与。”还有在蜀汉在夺取汉中之时,法正也曾对刘备说:
克之之日,广农积谷,观衅伺隙,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中可以蚕食雍、凉,广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蜀汉实力弱于曹魏,当以“蚕食”之策由西向东渐次推进,而不是突然鲸吞下长安直至潼关。韩信时项羽远在彭城,而此时曹叡近在洛阳,入援关中非常快捷,所以此一时彼一时也,魏延的“左”倾冒险主义路线非常不可取。
另外,诸葛亮先取凉州也有打通丝绸之路的经济战略考量。我们前面已经论述过,当时西方的丝绸供应,百分之九十是从益州而来的蜀锦,这可是一笔大买卖,整个蜀汉的经济都靠它支撑,之前诸葛亮征南中,目的也是为了打通从永昌——印度——阿富汗——罗马的南方丝绸之路,但这样毕竟绕远,不如直接打通从凉州——西域——阿富汗的北方丝绸之路,这样蜀汉就可以凭借凉州、西域、南中三大枢纽,垄断所有东西方的丝绸贸易,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贸易帝国,到时碾平曹魏,易如反掌!
总之,魏延的“子午谷之谋”太不现实了,甚至连冒险都算不上,简直就是送死。事实上,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或许根本不存在,毕竟,魏延是刘备从基层一手提拔上来的军事骨干,整个给人的感觉相当务实,军事经验也相当丰富,而且长期驻守汉中,对周边的地理、经济情况了如指掌,他怎么可能会提出这种极不靠谱的计划呢?
我认为,我们读《三国志》,陈寿的史料基本可信,但裴松之补注的那些东西都得打个问号,都得好好思考一下再决定要不要采纳。魏延的这个所谓“子午谷奇谋”,出自曹魏郎中鱼豢私撰的史书《魏略》,《魏略》中关于曹魏的史料很有价值,毕竟鱼豢是魏帝身边之人,但蜀汉方面与曹魏山河阻隔,又是敌国,鱼豢能有啥渠道得到蜀汉高层军事会议上的信息?恐怕只是他道听途说来的野段子罢了。这位鱼豢,似乎相当喜欢这些八卦,他还在《魏略》中记载说刘禅小时候曾被拐卖过,最后还和刘备上演了一番寻子认亲的苦情戏(注4),不去做电视剧编剧真是可惜了。
注1:据《三国志》记载,后来颜斐调任平原太守时,百姓舍不得他走,“吏民啼泣遮道,车不得前,步步稽留,十馀日乃出界。” 注2:事实上,诸葛亮第五次北伐走褒斜道,足足走了一个多月。因为《三国志后主传》说:“十二年春二月,亮由斜谷出,始以流马运。”而《三国志 明帝纪》却说:“夏四月,大疫。是月,诸葛亮出斜谷,屯渭南。”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差,应该就是诸葛亮路上的时间。 注3:这也是诸葛亮后面几次北伐的主要目的,就算第二次攻打陈仓,第五次兵出五丈原,目的也只是为切断关中与陇西的联系,或寻求与魏军主力决战,以便孤立陇右,伺机夺取之。正因为如此,蜀汉北伐军的大本营也是在汉中盆地西面出口的沔阳(今陕西勉县武侯镇),以就近运兵(另外该地也处于褒斜道、陈仓道与祁山道的中心位置,三个方向都可以兼顾);而非盆地中部的郡治南郑和盆地东侧的城固、南乡等县。总之,诸葛亮在拥有足够实力之前,压根就不想要那个已被董卓李傕啃成骨头渣的关中,那只是一个负担罢了。 注4:见《三国志 后主传》注引《魏略》:“初备在小沛,不意曹公卒至,遑遽弃家属,后奔荆州。禅时年数岁,窜匿,随人西入汉中,为人所卖。及建安十六年,关中破乱,扶风人刘括避乱入汉中,买得禅,问知其良家子,遂养为子,与娶妇,生一子。初禅与备相失时,识其父字玄德。比舍人有姓简者,及备得益州而简为将军,备遣简到汉中,舍都邸。禅乃诣简,简相检讯,事皆符验。简喜,以语张鲁,鲁为洗沐送诣益州,备乃立以为太子。”城濮之战,晋文公大胜楚师,奠定了晋国的百年霸业。战后,晋军在楚营里开了三天庆祝胜利的联欢会,然后满载着战利品,高奏凯歌,回到晋国。周天子襄王感觉自己也要意思一下,于是派了卿士王子虎前去慰劳褒奖,说:“从前先君昭王伐楚,丧六师于汉,卒于江上;后宣王伐楚,亦丧师于南国;再后,齐桓联合八国诸侯共同伐楚,与楚大夫定盟于召陵,未能伤楚分毫;数百年来,我华夏列国,竟未能在楚国那里得过半点便宜!今君侯大败楚师,一吐我中国百年怨气,此实乃不世之功也。故天子决定亲自前来接见你,犒赏三军,特令臣先来报知。”
周天子贵为天下共主,竟然肯亲自前来与诸侯相会,这个面子可真是大了去了!就连齐桓公,也只是跟太子会面过,晋文公居然找了天子来开会,这是何等的尊宠和荣耀啊,齐桓公要是地下有知,恐怕也要嫉妒的从土里面爬起来抱怨几句。这也没办法,随着周室的愈发衰弱,周天子已经真切地认识到,现在已没有比和霸主合作更好的选择了,伟大属于霸主,光荣属于天子,这就够了,反正他已和伟大无缘了。
晋文公闻信,心里那叫一个爽啊,于是二话不说决定让郑国大出血本,要在郑地践土(郑地,今河南开封荥泽县)为周襄王建一座行宫,然后相约于五月初十在那里恭候天子大驾。
公元前632年四月二十七日,晋文公率领大军来到践土,开始为周天子建行宫。此次会盟之所以在郑地举行,一则此地处天下之中,影响力可以辐射各国;二则也好给归附楚国的郑国点颜色看看,让他们来负责招待周天子与诸侯们的一切费用开支,作为惩罚。
果然,郑文公心中害怕,赶紧派大夫前来求盟,晋文公于是大发善心,答应郑国的求盟,收了郑文公做小弟。
五月初九,郑伯亲自来到践土,对晋侯又是送礼又是赔笑脸,让晋文公觉得倍儿有面子,两国随即签订协议,约定郑国只要以后不再跟楚国眉来眼去,老老实实地跟着晋国混,并按时给晋国这个老大交纳保护费,晋国就会尽全力罩着郑国,不让别人欺负他。
五月初九的夜晚,对晋文公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明天五月初十的正式会盟,将会是自己人生中最风光荣耀的日子,从明天开始,请你们不要再叫我晋侯,我已经是晋霸了,你们叫我晋爸爸也行。
五月初十,继三十年前齐桓“葵丘大会”后最大的一次国际盛会——“践土之盟”顺利召开了。
与会的各国首脑有:宋成公王臣、齐昭公潘、鲁僖公申(这都是老哥们儿了),郑文公捷,陈穆公款、蔡庄公甲午,莒兹丕公期(这是东夷代表),另外还有两个特殊人物,那就是卫成公的弟弟叔武和卫大夫元咺(卫成公因附楚背晋已被卫人驱逐)。
缺席的各国首脑有:秦穆公任好(一来路远,二来秦国从来没掺和过中原的盟会,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来,只是送了封信给文公表示一下祝贺),许僖公业(楚国的忠实小弟,骨气硬讲义气,所以也不肯来,后来被大家海扁了一顿),曹共公襄(仍因附楚而被晋文公关押中),楚成王恽(他当然不会来,除非他脑袋秀逗了)。
其实这些人多来一个少来一个都没关系,关键是周天子要来,他才是今天面子最大的人。于是,大家会合了以后,便在老大哥晋文公的带领下于三十里外迎接周襄王,然后回到践土,仪式正式开始:
第一步,献俘。奴隶社会的奴隶很大一部分都来自战俘,城濮之战,楚国被打得落花流水,被抓的俘虏自然也不少,晋文公要想当霸主,就得出点血(一来可以讨好襄王,二来也可以夸耀自己的战功),他一口气送了周襄王一千步兵,一百辆战车。
第二步,回赠。晋文公送了周天子几乎一个加强营,这可不是小数目,周襄王当然也要稍微意思一下,过了两天(五月十二日),他果然赏赐了文公六样好东西:
1.衣。大辂之服,即祭祀乘车专用制服,顺应时尚的流行趋势,用料考究,做工精细,样式新颖,款式独特,穿起来那叫一个帅!
2.食。秬(音句)鬯(音唱)一大桶。所谓秬鬯,即祭祀时降神所用的以郁金草和黑黍酿造的酒,相当名贵,味道好极了!
3.器。珪瓒一副,彤弓矢百,玈弓矢千。所谓珪瓒,也就是以珪为柄的勺子,用于祭祀时盛灌酒,另外两套弓箭也都是天子专用奢侈品,价值不菲。
4.行。大辂。即天子所用之车,特赐晋侯享用。
5.虎贲三百人。
6.诰命。周天子亲自宴飨晋文公,并命王室重臣卿士尹氏、王子虎与内史叔兴宣布策命:“王说:叔父您应该恭恭敬敬服从王的命令,安定四方的国家,并纠正天子的过失!”有了这个红头文件,晋文公就是正式的诸侯霸主了,比齐桓公还要货真价实。
图:大辂与大辂之服
第三步,辞谢。古代的礼节,臣子送天子东西,天子一般都是笑纳,而天子给臣子东西,臣子一般都是要再三辞谢,称为三让。晋文公当然也要遵守这些礼节,他逊谢再三,然后谦受,心里乐开了花儿。
图:2009年,山西翼城大河口西周墓地出土一件青铜器“霸伯尙盂”铭文,记载了晋文公践土之盟的盛况
第四步:盟誓。五月二十六日,晋文公穿上天子刚送给他“大辂之服”,率先登上高坛,杀牛祭天,执牛耳与众诸侯歃血为盟:“晋重、鲁申、卫武、蔡甲午、郑捷、齐潘 、宋王臣、莒期,共辅王室,无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队其师,无克祚国,及而玄孙,无有老幼。”
晋文公重耳站在高高的盟坛上,听着诸侯们大声的盟誓,心中百感交集,二十多年艰辛的奋斗之路在他脑海里不断闪过,那些难忘的画面穿越时空,深深地触动着他心灵深处,让两行热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划过他历经沧桑的脸庞,滴落在地。
图:07年山西翼城大河口西周墓出土青铜器《鸟盉》铭文,记载了晋文公接受霸主任命后,对周襄王的誓言
他,打不死的蟑螂小强,晋文公重耳,终于得偿所愿,站在了时代的巅峰,当上了名副其实的春秋霸主。所以说人这辈子,千万不能安分守己混吃等死,要抗争,要超越,要充满战斗的激情,要不断寻求人生的可能性,只有这样的生命,才算是年华不老,青春永驻,生生不息。比如晋文公43岁流亡,62岁才成为国君,66岁亲自出征城濮,快67岁才称霸天下,又有谁能说他老呢?
而在这激动的时刻,晋文公决定,要在这年冬天再举行一次更加盛大的盟会,除了这次与会的诸侯,晋文公还要请来陈国、邾国、秦国三国的国君,总共十国国君参与盟会,再加上再次被请来的周襄王,温之盟可以说是春秋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盟会了。
图:根据这套子犯编钟铭文,周襄王还赏赐了晋臣狐偃辂车、四牡、衣裳、带、市、冕等贵重物品,可谓大出血
当然,晋文公这个行为还是相当僭越的,孔子在《春秋》上就说:“天王狩于河阳”,因为“以臣召君,不可以训”,所以孔子委婉地说周天子是来这里打猎的,而绝口不提盟会的事实。这种春秋笔法,和前面周天子被劈腿的王后赶出家门,却写作“天王出居于郑”是一样的。而后来,人们就约定俗成,把君王无奈出走称为“狩”,宋徽宗、宋钦宗被金人掳走,叫“北狩”。光绪被八国联军打跑,逃到西安,叫“西狩”。其实他们自己才是被狩猎的对象吧!
但不管怎么说,晋文公终于实现了宋襄公想实现却无力实现的理想,结束了齐桓公死后天下十年无霸主的混乱状态,并一举奠定了晋国的累世霸业。从此,晋国历代君臣秉持着经济政治军事外交四管齐下、仁义信礼与奇谋诡诈兼顾的既定战略方针,使晋国霸权经历八世,由晋文公至晋平公,维持了百年之久(前636—前532),其间虽偶有挫折,但始终屹立不倒,直到三家分晋,三晋中最强的魏国仍然是战国初期无可置疑的绝对霸主。
据《三国志 魏延传》记载,魏延对诸葛亮的北伐战略是颇有微词的,诸葛亮每次北伐,魏延就要唠叨一番,说要自己单独率兵一万,与诸葛亮分道出击,会于潼关;就跟当年韩信还定三秦,也是分道出击,使章邯分不清主攻方向,从而一举拿下关中。但是很可惜,诸葛亮每次都驳回了魏延的请求。魏延因而常常私下说诸葛亮胆小,叹息自己太过屈才,被诸葛亮压制,所以没办法立下奇功。
魏人鱼豢通过自己的渠道也了解到一些情况,写在了自己的私人著作《魏略》里。鱼豢说,诸葛亮准备第一次北伐时,曹魏这边是驸马夏侯楙担任安西将军镇守长安,魏延就说:
"闻夏侯楙少,主婿也,怯而无谋。今假延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楙闻延奄至,必乘船逃走。长安中惟有御史、京兆太守耳,横门邸阁与散民之谷足周食也。比东方相合聚,尚二十许日,而公从斜谷来,必足以达。如此,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魏延这段话的意思是说
他可以率领五千精兵从汉中盆地的东侧进入秦岭,穿越660里子午道,不过十日可以直达长安城下。长安城内的雍凉都督夏侯楙怯而无谋,只是因为娶了曹操的长女清河公主才平步青云,实际只会营置家产,玩弄女色,他看到我这五千精兵肯定会吓得立刻弃城坐船从渭水逃跑,如此长安城只剩京兆太守等一群文官,可以轻松拿下。长安周围还有横门邸阁(粮仓)与散民之谷,蜀汉军队可以以战养战。曹魏发兵从关东来援要二十天时间,但此时诸葛亮的大军也应已从褒斜道杀来会师了,这样长安以西可一举而定。
魏延这个计划,相当有气魄,相当震撼,而且诱人无比。
但是,这世上有很多猛一看很美的事儿,当你细品之后,却会发现很多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咱们得把秦岭谷道给解释一下。
原来,蜀汉军队要从汉中盆地进入关中平原,必须穿越广袤而高峻的巍巍秦岭。而秦岭作为中国地理南北的分界之山,汉水与渭水的分水岭,其平均海拔高达两千余米,东西绵延400—500公里,南北则宽达100—150公里,其主峰太白山更是海拔高达3771.2米,既是中国大陆东部最高峰,也中国东部唯一能让人感受雪山的地方,山上常年积雪,风光旖旎,唐代元稹《南秦雪》诗云:“才见岭头雪似尽,已惊岩下雪如尘。”描写的就是秦岭的雪山风光。
而正因为这些雪山,秦岭中形成了多条河流,冲刷出来数条河谷,得以沟通关中与汉中之间的交通。古人便将驿路修在河谷中,既有捷径之利,又有夷平之便,甚至可以开通漕运,在后勤运输上作用巨大。这些通道,从西到东,共有五条,分别是:
第一条,祁山道。这条道路虽然最远,而且是向西经武都通往陇西而非关中,但因有水量充沛的西汉水可以漕运粮草,所以甚是便捷。虽然两汉时期,这里经常发生地震(注1),导致河道壅阻,自汉中以西的水运几乎废弃,好在一百年前东汉名将虞诩在担任武都太守时,曾在此处开漕船道,开通了自沮县到武都郡治下辨(今甘肃成县)这一段从蜀中嘉陵江到西汉水的航道(注2),使其水运稍加改善,虽仍有部分路段无法通航,但比其他几条谷道要好走得多。
注1:据《汉书 五行志下》:“高后二年正月,武都山崩,杀七百六十人;地震至八月乃止。”及《后汉书》诸帝纪所载地震情况。 注2:据《后汉书 虞诩传》:“自沮至下辩数十里中,皆烧石翦木,开漕船道,以人僦直雇借佣者,于是水运通利,岁省四千余万。”第二条:散关道(又称陈仓道、故道、嘉陵道、秦蜀古道)。这条也许是秦岭之中最古老的一条谷道了。清乾隆年间,在今宝鸡市的渭河南岸的西周古散国境内,出土了一个散氏盘,铭文中就有“周道”一词。郦道元的《水经注》中,也提到了一个“周道谷”,据王国维先生考证,这个“周道”,就是“故道”,也就是周人与蜀人最早交通的要道。此道由南郑西行至阳平关,然后过沮县(今陕西略阳)、河池(今陕西徽县),然后沿嘉陵江东源的故道水(故又称故道)而上,过大散关,再经由渭水支流姜水(即今清姜河)抵达陈仓。当年韩信偷入关中还定三秦,便是经由此道。
因历史悠久,维护频繁,散关道可以说是一条大道,不仅平坦易行,且各河谷川道一般都比较开阔,物产丰富,居民稠密,村落众多,还有故道、沮县、河池等好几个县级治所,故险段较少,其平坦大道足有二百五十多公里,是秦岭诸通道中最易通行的一条,又有嘉陵江水运之便,所以历来也颇受人们重视,但缺点是嘉陵江上游部分峡谷深险,中途需绕山(青泥岭)而行,迂回遥远,包括关中平原和汉中平原的里程在内,其长度达六百公里以上,出口陈仓又远离长安政治中心,所以《史记 河渠书》上说:“抵蜀从故道,故道多阪,回远。”且由于有韩信暗度陈仓的前车之鉴,曹操以来曹魏都对陈仓道口的陈仓城重兵把守,蜀汉基本上没有什么机会从这里攻入关中。
另外,陈仓以南有一座天下雄关大散关,乃关中四塞之一(东面潼关,南面武关,西面大散关,北面萧关),位于今宝鸡市西南52里的大散岭上,是关中的西大门。大散岭也就是今东峪口附近的秦岭分水岭(姜水与故道水都源于此),两山关控斗绝,形势险要,陆游有“铁马秋风大散关”之名句。
第三条:褒斜道,也就是当年秦惠文王取蜀之道。比起上述两条道路,该道距离较短,大约为470里,且在两汉时期多次扩修,所以交通条件较为完备,又有褒水和斜水通航,所以是汉代关中通往巴蜀的官道与驿路,也最多人通行,非常适合大规模部队行进。
第四条,傥骆道。因北口在骆谷,南口在傥谷,故名。傥骆道虽得名于傥谷和骆谷,但两谷并不直接相通,中间要经过西骆谷水、黑水、湑水、酉水、傥水等河谷,并翻越四五座高山大岭,号称“屈曲八十里,凡八十四盘”(见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甚至还有被称为“黄泉”的险地;所以该道的谷道虽只有500里;但大部分都是绝水路段,且只有华阳镇(关)一个交通枢纽与大型人群聚居地,其余遍布高山峻岭与原始森林,其间人烟稀少,多有毒虫猛兽与有毒植物,行人视为畏途,故在两汉时期从未见官方开发,直到三国后期姜维和曹爽才开始利用,而其大规模开通,那要等到唐高祖武德七年(公元624年)了,特别是唐代中叶以后,关中多事,每当长安危难,皇帝多由此道南逃,取其近便,比如安史之乱时,唐玄宗到四川避难,走的就是傥骆道。
最后一条就是魏延说的子午道了。这条谷道,也就是当年刘邦从咸阳退入汉中所走之道了,当时被称为“蚀中道”,不过为了迷惑项羽,这条路上的栈道全被张良给烧了。直到东汉末年,权臣王莽为了鼓吹他的儒教神学,大量更改中国地名,才将“蚀中道”改为子午道,并大力整修了栈道。所谓“子午”,就是正南正北的意思(注3),据《汉书 王莽传》:“以皇后有子孙瑞,通子午道。子午道从杜陵直绝南山,径汉中。 ”这子午道显然是一条正南正北的直道,所以路途最短,只有三百公里,它的路线是由陕西关中长安出发,经杜陵直接穿越秦岭,直达当时的汉中郡治西城(注4)。也就是说,大家通常以为的子午道(从南郑直达长安),乃南北朝时南梁将军王神念别开的子午新道(见《隋书 地理志》及《元和郡县志》),而非王莽修的子午旧道(从长安到西城)。魏延所要通过的子午旧道,全程都在曹魏境内(注5),归当地土豪魏兴太守申仪管辖。孟达背叛曹魏后,这条通道已被司马懿锁死(注6),根本行不通。
注3:北方曰子,南方曰午,地理上的“子午线”也是取自这个概念,中国的建筑讲究中正直,所以秦始皇曾修直道沟通长安至九原长城于子午岭,王莽则修复蚀中并改名为子午道。 注4:其实汉中郡治一直在西城(即今陕西安康),直到东汉光武帝建武元年,才由从西城迁至南郑,建安二十一年曹魏攻占汉中,分郡之东为西城郡,而以西城为其郡治,归当地土豪魏兴太守申仪管辖。 注5: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亦有详细考证。 注6:据 《 三国志刘封传》注引《魏略 》: “太和中,仪与孟达不和,数上言达有贰心于蜀,及达反,仪绝蜀道,使救不到。”现在看出哪里不对劲了吧,秦岭虽然说有五条谷道,但只有前三条可供蜀汉北伐所用,傥骆道当时则还未开发,而子午道更是全境都在曹魏的管辖范围内,可魏延却认为,他可以率领精兵从汉中盆地的东侧进入秦岭,穿越660里子午道,不过十日可以直达长安城下。后面那段怎么拿下长安咱们就先不分析了,光这个前提就是扯淡!如果魏延先打下西城再进入子午道,则根本起不到偷袭长安的效果;而如果勉强偷入,则恐怕反会被司马懿从后偷袭,抄截后路;子午道狭窄险峻,一旦遭到袭击,魏延恐有全军覆没之忧。
总之,你觉得诸葛亮战术不如韩信灵活,觉得他“于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幹,优于将略”,那是因为你没有好好去研究历史地理,就拿着网上搜的半吊子地图瞎分析,结果就是贻笑大方而不自知,洋洋得意却闹了大笑话(当然,我从前也是如此)。
以上,我从历史地理方面论述了一下“子午谷奇谋”之不可行;另外,从军事地理方面,“子午谷奇谋”也是扯淡,详细情况,我们下篇再讲。
公元前632年4 月1日,为了打击国内不利于自己的舆论,为了保住若敖氏在楚国四大家族中的领导地位,为了给招招领先自己的晋文公一点颜色看看,楚帅成得臣不顾楚王的反对,率领楚、郑、许、陈、蔡五国联军,从河南商丘一路北上,长途奔袭两百余里,寻求晋军主力决战,双方在曹都陶丘(今山东定陶)附近摆开阵势,战争一触即发。而就在这个时候,晋文公突然下令全军撤退九十里,再与楚军交战。原来,当年晋文公流亡楚国时,曾受到楚成王款待,并表示日后若回国即位,晋楚一旦交战,晋军要主动退避三舍,以报楚君之恩。一舍就是当时军队一天行军的路程,大约为三十里,三舍就是九十里。
然而军吏们对此纷纷反对,说:“以君避臣,辱也。且楚师老矣,何故退?”以晋文公一国之君退让于楚国外臣,这是一种耻辱啊!何况晋国之前激怒楚军北上,调动敌人以逸待劳的策略已经实现,现在没有必要再退让了,直接打就是了!
只有晋文公的智囊高参狐偃表示:“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辟之,所以报也。背惠食言,以亢其仇,我曲楚直。其众素饱,不可谓老。我退而楚还,我将何求?若其不还,君退臣犯,曲在彼矣。”
行军作战,讲究的是士气,所谓理直气壮,有理再疲惫气都壮,无理再精神气都衰。晋军退避三舍,实践诺言,是为守礼而有道,则晋军理直;楚军若追,以臣犯君,是为悖理而无道,则楚军理屈;而晋国以有理战无理,以气壮战气衰,则晋军必胜。
于是,在晋文公与狐偃的坚持下,晋军还是主动后撤了。楚军闻信,很多人觉得可以见好就收了。根据春秋时的军礼,如果一方是国君亲临战场,另一方是以臣子作统帅的话,一旦国君退避,为人臣者是不能追赶的。
但成得臣认为楚是蛮夷,不用管中原华夏的破规矩,于是令大军继续追击,疾行九十里,一直追到濮水南岸的卫地城濮,才追上晋军,成得臣吩咐大军背靠丘陵安营扎寨,占据住有利地形,与晋军遥遥相对。
城濮这个地方位于山东河南交界地,今山东省菏泽市鄄城县西南临濮集一带,依山傍水地势广阔,是个打仗的好地方,鄄城县人民应该感谢两千多年前文公对楚王说了一句退避三舍的话,否则这场在中国军事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世纪大战就不会在这里发上了,也就不会再有城濮之战这么一说了。
然而,大战在即,晋文公却犹豫了。因为军队中正在传唱一首歌谣:“原田每每,舍其旧而新是谋。”意思说休耕田上杂草繁茂,必须除掉旧的杂草种上新庄稼。在古代,民谣常被认为是预言,晋文公觉得上天可能在批评他对楚国忘恩负义。狐偃只好再给晋文公打气:“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
其实开垦新田既可以解释称“得新忘旧”,也可以解释称“舍旧谋新”,所以归根结底,晋文公还是想赢怕输,所以狐偃只好再给晋文公分析分析地缘。原来,这晋国所在的山西就好似一颗切割完美的平行四边形宝石,镶嵌在中国大地,它东有太行,西有吕梁,南有中条,北有恒山,黄河绕其西侧与南面,四面的边界真是天造地设,故谓表里河山,所以就算万一晋军输了,到时只要把太行险径与黄河渡口一封,那楚军再强,又奈我何?在冷兵器时代,山西就是这么难打!
可晋文公还是念叨往事,说当初楚王对我们那么好,我们得报恩哪!将军栾枝急了,忙道:“汉阳诸姬,楚实尽之,思小惠而忘大耻,不如战也。”楚国把汉水北岸的咱们姬姓诸侯全给灭干净了,恩才多小,仇有多大,开战才是正义啊!
总之,大家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晋文公,可晋文公还是害怕,晚上还做噩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当初流亡楚国的时候,自己和楚王正在饮宴,楚王突然要求和自己手博为戏,自己信心满满地上前迎战,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一个回合就被楚王击倒在地,楚王大笑着压在自己身上,一棍将自己脑袋击破,然后凑上来用力咀嚼自己的脑浆,啧啧声不绝于耳。文公大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满身大汗,脑海里还一个劲的浮现着楚王狰狞的面孔。
大家在帐外听到呼号,赶忙跑了进来,听完这个相当生化,也相当狗血的B级片故事,目瞪口呆,好在狐偃又挺身而出,给晋文公一通瞎解梦,说:“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意思说这梦听起来大凶,其实这体位乃大吉也。晋文公躺着可以说是仰望星空,得到了上天的支持;楚成王趴着,这是认罪的造型。而脑浆是人体里的阴柔之物,所以这是以柔克刚啊!
这解释实在牵强的可以。很难想象,一代枭雄晋文公会相信这样莫名其妙的加油鼓劲。或许,这其实都是晋文公君臣合演的一出前 戏罢了;毕竟,晋文公之前对待曹卫两国的手段,实在称不上仁义;而如今称霸在即,如果再不表演的好一点,这就说不过去了。此次战争,晋国好不容易召集了一大堆盟友,当时,宋成公,齐国上卿国归父与大夫崔夭,还有秦穆公的小儿子慭都聚集在城濮,晋文公怎么可能说不打就不打呢?他无非是趁着此次诸国高层云集,所以借此表演舞台,上演仁义戏码罢了,之前的所谓“退避三舍”,也是同样的道理。当然,作为一名演员,演技固然很重要,但演戏都要有个限度,演过了就穿帮了,所以,晋文公身为影帝,深知在表演上克制与控制比释放更重要,如今就连做噩梦这种烂俗的情节都出来了,再演就太煽情了,于是就此打住。而战后,晋文公把首功出人意料地给了狐偃,而没有给此战的真正指挥者晋军统帅先轸,原因大概也就在这里吧。战争永远只是政治的延续,晋文公此人,还真是通透啊!
而这时候楚帅成得臣也送来一封战书,上面写着:“请与君之士戏,君冯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焉。”意思说:敝国的战士请求与贵国勇士较量一番,您可以靠在车的横木好好地看戏,而我成得臣呢,也会偶尔瞟上那么一眼,借机欣赏欣赏。
这番外交辞令,轻松儒雅,没有一点硝烟味,却又明显透露出一股轻蔑与狂妄,汉语的语言艺术真是让人惊叹。当然,晋文公当然不会示弱,于是让栾枝也写了一封既有礼又霸气的回信:“寡君闻命矣。楚君之惠未之敢忘,是以在此。为大夫退,其敢当君乎?既不获命矣,敢烦大夫谓二三子,戒尔车乘,敬尔君事,诘朝将见。”意思说敝国的寡君已经接受到了您的命令,寡君之所以驻扎在这里,是因为信守当年的诺言,遇到贵军要退避三舍。如此而已,岂敢抵挡贵国的威武之师?不过,既然敝国还没有接到贵军的停战之令,也只好拜托转告贵军将士,准备好你们的战车,忠于你们的国事,明天早上见。
于是,公元前632年四月四日晨,世界军事史的壮举——举世瞩目的城濮之战终于要打响了,微曦的晨光中,文公登上一座高丘——有莘之墟(夏商时期有莘古国的城丘遗址,在当时也算是一个文物古迹了),看着山下整齐划一、军礼娴熟、斗志昂扬的晋国士兵,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近的接近成功过,他伸开双臂,仰面望着天空,口中喃喃地念道:“神啊保佑我吧,请你赐给我军力量,赐给寡人无上的霸业!”
山谷里响起晋军如雷的呼喊:“我军必胜,楚军必败,把楚蛮子赶回老家去!”
晋文公听着耳边战士们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开心地说道:“少长有礼,我军可用也!”
阅军已毕,晋军开始砍伐树木补充战具,做战前的最后准备。与此同时,楚帅成得臣也站在他战无不胜的雄师面前,傲气冲天的宣布:“今日必无晋矣!”
紧接着,双方十余万军队开始在城濮平原集结,飘扬的旌旗和闪亮的盔甲让清晨的朝阳都失去了颜色,整齐的脚步声和惊人的车马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肃杀的气氛压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城濮平原的上空真所谓战云密布,天地为之变色,此时此刻,大家都清楚地明白,这个往常人迹罕至的山谷将在几个小时后被战士的鲜血所淹没,成为一个可怕的修罗地狱,而中原大地的命运,也将在那个时候赫然揭晓:谁是可悲的末路英雄;谁又是天下真正的主宰!
当然,关于这一场大战,我们已经在千古名将英雄梦的先轸篇详细讲过了,这里就不再详述,总之这一战楚军败北,虽然楚军主力、成得臣若敖一族的私卒“若敖六卒”保全了大部,但申息两邑的部队,几乎损失殆尽,楚国的小弟陈蔡郑许四国也损失惨重,战后除了最为弱小的许国,其余三国都立刻投入了晋国的怀抱。晋国此后的百年霸业,自此正式确立。
晋文公重耳即位后,晋国虽然安定了,但整个中原仍然相当混乱。
公元前635年春,卫国攻打老冤家邢国,战斗相当激烈,邢军守将国子正在巡城,他身边的礼氏兄弟突然发难,一人抓一只手,将国子丢下城去,活活摔死。卫军趁机进攻,大败邢军,并将邢国吞灭。原来,礼氏兄弟正是卫文公派去诈降到邢国的间谍。
众所周知,在齐桓公时代,齐国就是邢国的保护国,如今齐国霸业虽衰,但仍是大国,卫文公胆子很大呀!另外,邢国也是姬姓诸侯,与卫国同姓,卫文公却无视礼法以诡计灭之。看来,这位老兄也是也是个狠人!
然而,正当卫文公雄心勃勃,想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时间这个最大的杀手逆袭而来,这年冬天,卫文公病逝,其子太子郑即位,是为卫成公。
卫成公年少即位,威望与手段都远比不得乃父,如今又得罪了齐国,再不想办法就别想混了。于是,卫成公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是与鲁、莒二国结成同盟,以抗衡齐国。
卫成公即位后的第二件事儿,就是将妹妹嫁给了楚成王,与楚结成姻亲关系。如此,有楚国这位老大撑腰,又有鲁国、莒国两个盟友,大家联手,当可与齐晋抗衡。
面对楚、卫、鲁、莒的同盟,齐孝公有些慌了,这不是把我大齐国给包围了吗?不行,我齐国霸业虽衰,但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于是,在晋文公三年,也就是公元前634年夏,齐孝公不顾群臣的反对,亲自率领兵车二百乘,侵犯鲁国的北部边境。
鲁、卫早前同盟,自然守望相助,于是卫军攻齐,齐腹背受敌,不得取胜,只好听从鲁国辩士柳下惠的建议,与鲁卫议和,怏怏然撤兵而去。
齐师虽退,鲁国的君子们还是心有余悸。结果,这个素以礼仪之邦著称的华夏正统,竟然丝毫不讲华蛮夷之辨,遣使去向楚国蛮夷求援了。与此同时,曹国国君曹共公也派人去讨好楚成王,表示要归附楚国。只有一个宋国,对楚国并不服气,毕竟当年宋成公的父亲宋襄公就是死在楚军手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凡有辙,宋国绝不可能归顺楚国。
总之,如今中原再也没有能够挑战楚成王的对手了,楚国的势力遂迅速扩张,地理偏南的陈、蔡、郑等国早已归附于楚不必说,靠近北方的卫、鲁、曹如今也一下子投入了楚国的怀抱。楚成王感觉自己取威定霸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加紧训练兵马,筹备攻打齐、宋。
就连曹、鲁、卫等老牌姬姓诸侯都归附了楚国,看来,齐桓宋襄之后华夏诸侯已再无团结可言。如果楚国这次再搞定齐、宋,恐怕中原就尽在其掌握了。
公元前634年冬,楚军正式出动了,大军出方城隘口往东,横穿汝、颖流域,经过陈都宛丘(今河南淮阳东),来到宋国,然后,一路兵马由司马斗宜申率领,围攻宋国的缗邑(今山东济宁金乡县);一路兵马由申侯(即申国的国君,申被楚灭后为楚大夫,仍称申侯)率领,继续向东来到鲁都曲阜,然后联合鲁军,北向伐齐。另外,对齐国,楚则有一笔政治筹码在手。那就是齐国内乱时逃到楚国,后被楚成王全部封为上大夫的齐桓七公子。在这七位公子中,实力最强的就是公子雍。所以楚国和鲁国准备扶持公子雍上位,他们很快就攻克齐国的谷邑(今山东聊城市东阿县),将它作为公子雍的封地,派当年那个害死齐桓公的易牙辅佐他,并派申公领甲士千人协防。这就是齐国在战略地缘上的劣势了,归根结底,齐之领土被渤海、济水、泰山所挟,其兵力向中原方向的投送因此受到限制,只能在一个不够宽阔的正面来运动,难以展开。而楚国正是利用这一点,联合鲁国和卫国对齐国进行封锁,使其无法染指中原事务。
果然,齐人对谷邑莫如之何,只有任由这头恶狼酣睡在其卧榻之侧随时威胁自己的本土。第二年(公元前633年)夏,齐孝公在无比的抑郁中悄然离世,齐国再次爆发内乱,齐孝公的弟弟公子潘与奸臣卫开方联手杀死齐太子,篡权夺位。如此,齐国自顾不暇,就更不敢管楚国闲事儿了。
连齐、宋这俩前任霸主都如此窝囊,还有谁敢出头呢?当是时,荆蛮的阴影已弥漫中原,华夏的危机,从来都没有如此紧迫过,怎么办?怎么办??
第二年冬天,楚成王再接再厉,又拜成得臣为大将,并“御驾亲征”,纠合自己的四个小第陈、蔡、郑、许四路诸侯,一同伐宋。宋国当年连楚一国都打不赢,现在哪里是这五国联军的对手,宋成公想起自己老爹襄公的遗言,便赶忙派司马公孙固去晋国告急。
晋文公听说宋国快挺不住了,立刻召来他的一干心腹大臣,商量对策。
晋国大将先轸说:“报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
所谓报施,是指当年重耳落魄流亡宋国时,宋襄公对他礼遇有加,还大方送他二十辆马车,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所以,这次答谢宋襄公之恩、解救宋国危难、示威于诸侯,成就霸业四件事可以一次性搞定!
然而,晋文公仍是犹豫,因为晋、宋之间隔着亲楚的曹、卫两国,劳师远征,有侧背遇敌的危险;而且楚军实力强大,当年齐桓为霸时,率领八国联军都不敢与楚国正面对决,只能妥协退让。可以说,近一百年来,楚国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而如今更是又多了一大票中原小弟,而晋国这边目前只有宋一个盟友,双方若决战,晋国胜算实在不大。为祖宗基业负责,晋文公有所退缩是正常的。
谋士狐偃眼珠子一转,想到一条妙计:“楚始得曹而新婚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齐、宋免矣。”
狐偃这个办法正中文公下怀,既能救齐、宋,又能给当年欺负过自己的卫、曹一点coler see see,并可以此举杀鸡给猴看,警告那些聚在楚国麾下的诸侯要认清形势,不要再跟着楚国一条道走到黑,弃暗投明才是上策。
战略方针既已确定,晋国君臣随即进行了战前准备,将原来的两个军扩编为上中下三个军,按国际惯例,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晋国如今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国了,又逢战事,扩军势在必行。此三军实为六部,将佐各掌其一。其位次:中军之将第一,中军之佐第二,上军之将第三,上军之佐第四,下军之将第五,下军之佐第六。将三军之一者称为将军,而在这些将军中又以中军将地位最尊,统率三军,故称为元帅,将军、元师之名,即始于此。中军元帅既掌军又治民,是仅次于国君的最高行政长官。文公在群臣之中最信任的人就是赵衰,便想让赵衰担任中军元帅,赵衰是个老好人,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谦让,他跟文公建议说:“郤穀老同志德高望重,好学不倦,而且熟读《诗》、《书》、《礼》、《乐》,理论水平比我高多了,打仗是要靠脑子的,他来当这个元帅最合适不过了!”
扩军工作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进展神速,很快就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公元前634年十二月,晋三军在被庐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三军将士整齐威武的走着正步,一面敬礼一面齐声大喊:“主公好,晋国必胜!”
文公轻挥手臂,笑着说:“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大家又喊:“为主公服务!”
阅兵已毕,文公开始授勋拜将:郤穀是中军将,打虎亲兄弟,那这个中军将佐自然就是郤穀的弟弟郤溱了;同样的,上军的一对搭档也是亲兄弟——狐偃狐毛两兄弟,狐毛是老哥,狐偃自然也要谦让一番,便让狐毛当上军将,自己担任上军佐;郤、狐两家都大丰收了,轮也该轮到赵衰了吧,可是谦让达人赵衰又开始推辞了:“栾枝比我谨慎,先轸比我有谋略,胥臣比我知识渊博,他们都比我更适合当下军的将佐。”
文公明白赵衰一直谦让的真正用意,郤穀是文公复国前旧臣中最有势力最有威望的一个老臣,郤氏家族也是晋国的实力派贵族,如果让他们掌管中军,能更好地团结晋国六套领导班子中的旧势力;而赵衰之后的再次谦让,是为了让更多样的人才担任要职,也让更多的家族紧密地团结在以重耳为首的晋中央周围。称霸中原是一项复杂而艰难的事业,不仅需要各方面的人才,也需要各方势力更加团结。在利益和权力面前,赵衰同志能够团结同事,大公无私,表现了良好的政治素养和精神觉悟,文公从此对他更加信任了。
在这种情况下,文公便让栾枝当了下军将,先轸担任下军佐。最后,胥臣排在第七位担任司空(主管后勤),赵衰排在第八位当了个司马(晋之司马为主管军法之官,并非统帅),荀林父(荀息之孙)排在第九位担任御戎(即晋文公的指挥车司机),魏犨排在第十位担任车右(晋文公的贴身侍卫兼卫队长)。
阅完兵、拜完将,晋文公又发表了一通战前总动员,然后,三军正式开始实战演习,以训练战阵、熟悉配合,准备大战。总之,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已箭在弦上,枕戈待旦,一触即发!
晋文公即位后,稳定政局,力行改革,短短一两年,便使晋国富强起来,晋国的国际地位亦随之提高,联合国安理会主席周襄王于是特意派了两个特使宰孔和内史叔兴来到晋国,向文公颁赐侯伯的任命。这可是与当年齐桓公等同的荣耀,晋文公非常兴奋,将两位特使以诸侯的级别好好地招待了一番,住的是宗庙(最高级别的宾馆),吃的是九牢(最高级别的大餐),临别的时候还得了不少珍贵的纪念品。宰孔和叔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回去后自然少不了要在周襄王面前帮文公大大的美言几句,襄王一开心,就把晋国列入了联合国常任理事国,派往晋国的使者接连不断。春秋五霸中其他四霸都是费尽心思求取霸业,晋文公的霸业,倒更像是主动送上门来一般。(这才是真正的霸主风范)
襄王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形势使然,当今天下危机四伏,齐宋等大国又已一蹶不振,只有晋国自内乱结束后欣欣向荣,面对复杂的国际环境,襄王必须未雨绸缪。
他第一个担忧是:王室东南方的郑文公自从投靠了南霸天楚成王,胆子变得越来越大,先是欺负自己的老伙计滑国(姬姓,今河南偃师缑氏镇),接着又扣留了自己派往郑国为滑求和的使者伯服,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他第二个担忧是:王室西边的狄人(此为赤狄族,非重耳之母家白狄)与自己的庶弟王子带勾结,对自己的王位虎视眈眈,这两颗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突然爆炸!
为了解除目前越来越危险的局势,襄王决定一方面交好晋国,一方面跟狄人和亲,娶了狄君的女儿叔隗,一个美艳无比的女人。
襄王犯了个大错误,并不是所有老头都跟重耳赵衰那般能消受艳福的,叔隗这个美女就更喜欢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偏偏襄王的那个倒霉弟弟王子带长得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还有广阔的胸肌加强健的臂腕,一下子把叔隗给电晕了。这两个饥渴的家伙真叫一个王八对上乌龟眼,一时间,天雷勾动地火,地火引燃干柴,相见恨晚激情勃发春风一度半晌贪欢,完全完全fall in love了。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襄王很快知道自己戴上了自己亲弟弟的绿帽子,大发雷霆,于是跑去捉奸。
可没想到,王子带竟勾结了狄军,反攻过来,周军大败,周室大臣周公忌父(周公旦后裔)、原伯、毛伯、富辰们都殉了难,而周襄王堂堂周天子,也被奸夫淫妇赶出家门,被迫逃亡郑国。王子带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在温地(今河南温县西南)自立为王。
而周襄王流亡之后,才发现自己有多丢人,哭求了一遍中原各大诸侯,却没人搭理他,这就叫礼崩乐坏,各国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有仇的要报仇,有冤的要报冤,没事儿的要捣蛋,你掐我来我掐你,闹个不亦乐乎,根本没人愿意管这闲事儿。只有秦穆公颇有政治头脑,他觉得这是自己称霸的大好机会,就派兵驻扎在黄河边上,准备渡河去勤王。不过秦要勤王,必须经过晋的地盘,所以晋国大臣狐偃赶紧跟晋文公建议:“求霸莫如勤王。周晋同姓,晋不先入王,后秦入之,无以令于天下。方今尊王,晋之资也。”
对周人而言,事有疑便求于卜,文公拿不定主意,便召了算命大师兼变法家、太卜郭偃前来卜算凶吉,郭偃用龟甲算了半天,说道:“大吉。遇黄帝战于阪泉之兆。”晋文公一听,赶紧谦虚:“啥?黄帝?当不起当不起。”郭偃赶紧说:“周礼未改。今之王,古之帝也。”晋文公一听原来是说周天子乃黄帝啊,那这里面也没我呀,那你再用筮草再算一遍吧!郭偃只得再掏出一套工具来算了半天,突然欢天喜地地大叫道:“大吉。遇“公用享于天子”之卦也。”意思说晋文公将战胜敌人,接受天子的盛情招待与特殊赏赐。
晋文公一听,不由大喜,立刻派了两拨使者,一拨使者去辞退秦军,另一拨使者则带着大量礼物,去送给革中之戎和丽土之狄,向他们借向东之道;然后晋文公便率领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称霸之路大步进发去了。秦穆公也是很想勤王的,帮周天子捉奸这种好玩又体面的事情,谁不想掺和一下呢?可惜他勤王必须渡过黄河,还要经过晋的地盘,远途作战,后勤困难,而且必须征得晋的同意,诸多难题无解,所以只好待在黄河边,眼睁睁地看着文公迈上了成功的康庄大道,那是一个揪心哦!135年前(公元前770年),正是秦国、晋国还有郑国进入镐京,联手驱逐了犬戎并协助周王室东迁的;然而135年后,他却要眼睁睁地看着晋国独自立此大功了。
晋文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635年的春天,文公派左、右二军东下(晋为次国,有二军),驻扎在阳樊(今河南济源市东南)。接着兵分两路:一路由狐溱(狐毛之子)率领围攻温地,负责捉奸;一路由赵衰率领到郑国汜地(汜音犯,今河南省襄城县南),负责送周天子回家。温地的王子带虽然有狄军相助,但毕竟不是强大晋军的对手,结果一战击溃。王子带带着自己的小情妇叔隗正准备乘车逃跑时,被大将魏犨赶了上来一刀砍掉脑袋,做他的风流鬼去了。又有士兵抓了叔隗带到魏犨面前询问如何处置,魏犨这个大老粗哪里懂得什么怜香惜玉,他看着梨花带雨瑟瑟发抖的美女叔隗,怒道:“这个狐狸精留她干嘛,你们给我乱箭射死她!”可怜叔隗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就被魏大老粗这样子给报销掉了,红颜薄命,可怜可惜。
如此,晋军既赶走了戎狄,又平息了王子带的叛乱,迎回了周天子,一口气达成了“尊王”和”攘夷”两项大功,完美接过了齐桓公的伟大旗帜,另外还替周襄王除去了王子带这个大麻烦!虽然王子带两次叛乱,惹出无穷事端,但他毕竟是周襄王的亲弟弟,周襄王自诩仁德,总不好意思杀他,现在由愣头青魏犨代劳了,真是再好不过。所以,周襄王为了酬谢文公之功,在周王宫大摆宴席特设甜酒款待,赐给文公币帛,文公有的是钱,哪里在乎这些玩意儿,想到自己今年都63岁了,谁知道还能活几年,也是时候考虑一下身后事了,便说:“天子您也过得不富裕,臣怎么能要您破费呢?您要是真想谢我,不如赐给我死后可以隧葬,那臣在地下都会感激天子您的。”
襄王一听这话头就大了,好你个重耳,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要知道这个隧葬可不是那么简单的,“龙气深厚,涧大,须开金井。深数十丈,造石屋于下,具两石凳于上,理与通相似。通则浅而小,隧则深二大,法与悬略同。悬则幽于地上,隧则入于中,是为隧葬”,说得这么玄乎,其实就是在地下掘了地道,送柩入内安葬,这可是周天子才能享用的特权啊,其他诸侯死了以后只能用绳子悬棺入墓安葬,是不能拥有这个冬暖夏凉的高级隧道的,如果硬要改悬葬为隧葬,那就是僭越,那就是不敬,那就是没把天子看在眼里!孔子说:“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周人把周礼看得比天还大,晋文公居然在这个时候跟襄王要求隧葬,那不是明摆着借功要挟襄王,给襄王好看吗?
文公这么做是有他的深意的,他想试探一下周天子对自己的态度,如果襄王让他僭越,那么自己能有此殊荣,这辈子也不算白活;如果襄王不同意,那就必须拿出点实在的东西来回报自己。不管怎么样都赚翻了!所以,晋文公请隧,与齐桓公当初想封禅还是不一样的,齐桓公只是单纯膨胀了,晋文公却是所图甚大,实在有些阴险。
而襄王虽然没什么实力,但是他还是有自己的底线的,于是断然拒绝说:“当天子又苦又累,除了死后葬礼隆重一些,其他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天下毕竟不能有两个天子,如果分出先王的大礼来报答私德,那么,叔父也会厌恶寡人,责备寡人吧!若叔父能光裕大德,改朝换代,创建自己的天下,那为显丰功伟绩,自然可用天子的服饰文采以镇抚百姓,到时寡人就算被放逐到荒远边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而如果叔父您仍尊奉周室,愿意屈尊位列于公侯,那么就请遵守先王订立的制度,不要更改这些重要的礼仪。否则寡人如何对得起先王和百姓?又如何推行政令?实在不行,叔父有的是土地,就是开通墓道举行隧礼,寡人又从何知道呢?”周襄王这番言论,软中带硬,柔中带刚,委婉中还带着点愤懑,虽然没有明说半个不字,但全都是有理有据的拒绝,让对方哑口无言。这就是汉语的魅力,所以《古文观止》还为此篇做了专门的收录,大家抽空可以去看看原文,学习一下。
而晋文公听到周襄王都这么讲了,只得打个哈哈,说算啦算啦。
就这样,周襄王侃侃而谈,维护了周天子的尊严,但晋文公毕竟有功,以后还得仰仗他,况且,在如今四大强国中(晋秦齐楚),只有晋国才是同姓诸侯,依靠他们总比依靠别国要好,就是肉也要烂在锅里,于是周襄王叹了口气,说:“寡人虽然不能赐叔父隧葬,却可以给您南阳地区所属的阳樊、温、原、攒茅等四邑的土地,这样可以吗?”
襄王宁愿失去大片的土地,也要维护天子的颜面,那么文公也只有乖乖笑纳了。襄王给的这个南阳是个什么地方呢,南阳南阳,“南“为山之南,“阳”为水之北,山是太行山,水是黄河,所以“南阳”就是太行山以南黄河以北这么一块地方,大概就是现在晋南通往豫北的这样一条狭长通道,晋国得了南阳,就等于得到了从山西挺进中原河南的落脚点,其军事、政治与战略意义非常重大。
既尊了王攘了夷争得了好名声,又获得了莫大的实利,看来晋文公比齐桓公诡谲多了。所以孔子说:“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顾栋高也说:“盖天下之无王,自晋始,及势既强大,乃复勤王,以求诸侯。”晋国内屠宗室、外灭同姓,与周室本已疏离,可最终竟能勤王定霸,这就是晋文公的厉害之处了。
晋文公确实是春秋五霸中的异类,他一生亡命十九年,辗转八国,受尽了人情冷暖之苦,尝尽了世间的酸甜苦辣,经历之丰富超越当世任何一人,他基本上已经活成一个人精了,而一个人一旦活成人精,那他又怎么能不诡谲、又怎么能不狡诈呢?
然而,也许正是因为他在仁德下隐藏着的这份诡谲与不尊礼法,让晋国朝局在政治上越走越远,最终导致了两百年后的分裂。
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有一个著名的蝴蝶效应理论。看来,这个理论在历史上也同样适用,谁能想到,这场由周襄王婚姻危机引发的闹剧,在经过复杂的转折与传递后,最终有了神奇的结果:正是由于晋文公被赏赐了南阳之地,所以才能由此通道南下打赢城濮之战(否则至少在春秋中期还没人敢抢周天子地盘),最终称霸天下长达百年;而正是这巨大的政治与经济利益,才让晋国六卿争斗,最终三家分晋,开启战国。
发布于:福建省配资炒股网站就提示:文章来自网络,不代表本站观点。